Archer, who doesn't know how to shoot...

「哈啾──！」

熊飛揚打了一個大大地噴嚏。

時節是臨近夏天的五月底，天氣忽冷忽熱的，確實容易傷風感冒。這個噴嚏沒有什麼太奇怪的地方，除了隨著這個噴嚏噴濺在熊飛揚手掌上的鼻血以外。

「怎麼打個噴嚏，都會流鼻血阿？」走在熊飛揚身邊的夏子元問道：「你應該不會是有什麼隱疾吧？」

「大概是打噴嚏的時候太過用力，鼻腔黏膜破了吧？」

夏子元的手上已經掛了幾大袋的衣服，也騰不出手來找手帕紙巾之類的東西，給熊飛揚擦拭鼻血；但他眼睛一轉，就看到了這個樓層裡的洗手間在哪裡，於是二話不說就往洗手間走去，還示意熊飛揚跟上。

熊飛揚甩了甩腦袋，臉上的鼻血讓他看起來十分狼狽，幸好時間並非人潮洶湧的下班時間，百貨公司裡人潮不算洶湧，也沒有太多人去注意他。

大概是因為頭昏的關係，熊飛揚走得很慢，因此跟夏子元拉開了一大段距離。當熊飛揚走到洗手間門口的時候，夏子元已經坐在洗手間旁的單人沙發上等他、手上的那幾大袋衣服也整齊的放在腳邊了。說起來他的鼻血其實已經停了，只是臉上還有血漬，不太好看而已，並不是什麼大量失血的狀態。為什麼會頭暈？熊飛揚自己也說不上來，但就是覺得有些渾身發軟。

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夏子元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台小小的隨身聽，看了看熊飛揚，又從自己的郵差包裡面拿出一條旅行用的洗面乳，拋給熊飛揚。熊飛揚一手捂著臉，單手接過之後，自然是快步走進洗手間。夏子元則是將耳機塞進了耳朵裡，說道：「快一點，不然等一下要人擠人了。」

熊飛揚知道這傢伙一向沒有什麼惡意，只是說話的口氣總是莫名其妙的惹人生氣。他從出生就認識夏子元，到現在也有二十六個年頭了；夏、熊兩家不但是鄰居，也是從祖輩以來就長年交好的世交家族，而熊飛揚與夏子元兩個人，更是從國小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，直到大學因為選的科系不一樣，才斷了每天一起上課的緣份。

不過這不表示兩個人的交情就到此為止了；雖然說夏子元是攝影系、熊飛揚是表演系，但兩個人還是有許多合作空間：他們在學校進的是同一個社團、許多選修課、通識課程也都多有重疊，甚至是幾個需要跨系合作的期末專題，兩個人也都是同一組的搭檔。

說起來，他們兩個人組成的搭檔，在學校裡也還算是小有名聲：美形攝影師與大眾臉模特兒的組成可不是哪裡都看得見。一般的印象來說，總是攝影師的五官比較大眾化、而模特兒的樣子看起來或是帥氣或是美形，具有特點，但夏、熊兩人的組合卻是完全顛倒過來了。

這樣的組合一直持續到畢業之後，兩個人也還是用這樣的模式闖蕩業界；雖然說夏子元與熊飛揚都有另外的合作對象，但總的來說，大部分的案子，夏子元都還是會找熊飛揚合作，也往往都有不錯的成績。

像是今天，夏子元就是為了一個新的案子，來百貨公司挑選模特兒的行頭。雖然是這樣說，但是夏子元手上的東西，卻絕大部分是他自己的。他花錢如流水的個性熊飛揚也在耳邊叨唸了無數次，但夏子元總是改不過來，久了之後熊飛揚也就隨他去了。畢竟夏子元雖然花錢如流水，卻也勉強算得上是開支有度，至少沒有找他借過錢，更沒有欠下外債，總是這樣在夏子元的耳朵旁邊叨唸，夏子元也是會不高興的。

熊飛揚進了洗手間以後，沒事可做的夏子元便將音樂打開，拿出百貨公司的優惠報紙，一邊聽音樂，一邊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自己感興趣的商品。

幾分鐘以後，一個人從夏子元的面前跑過。夏子元抬頭，那個人的手上拎著兩個袋子，跑得相當迅速；夏子元想了想，轉頭一看，赫然發現自己的戰利品少了兩袋，顯然是在聽音樂的時候被人給順手牽羊「順」走了。

「哪時候407市區的治安變得這麼差了？喂！你給我站住！」

當然，夏子元也只能大叫。他的腳邊還有十幾個購物袋，總不能就這樣跑開；即使是拎著購物袋追上去，他也不可能追上「只」拿走了兩袋的賊。

正在著急的時後，又是一道人影從夏子元身邊竄過，從夏子元身邊竄過的時候，還拍了拍夏子元的肩膀，說道：「在這裡待著。」

「什麼？」

夏子元轉頭，那道身影卻已經向著順手牽羊的賊追了出去。定神一看，卻是熊飛揚。熊飛揚健步如飛，一晃眼便跨過了十幾公尺的距離，趕到了小偷的背後。跟著手起手落，一巴掌拍在小偷的背上，那小偷晃了兩下，就這樣摔倒在地上。

「幹得好！」夏子元忍不住大叫，正想要提著自己的袋子追上去的時候，卻看到那小偷在地上俐落的一個翻身就爬了起來，跟著便往外跑。

「喂！熊飛揚！攔住他阿！」

遠處的熊飛揚聽到夏子元大叫，只是抓抓頭髮，把掉在地上的兩個袋子拾起，便走向夏子元。他追逐小偷的動作很快，十幾公尺的距離幾乎是晃眼就過，速度快得驚人。但現在走向夏子元卻又回復了原本那種不起眼的樣子，就好像剛剛追上去的那個人不是熊飛揚，而是披著熊飛揚人皮的另外一個運動健將一樣。

夏子元看著熊飛揚走了回來，仔細的打量他，然後問：「你哪時候變成短跑健將了我怎麼不知道？爆發力挺不錯的。」他一邊說，一邊對著熊飛揚的肌肉揉捏拍打，把熊飛揚轉過來轉過去的仔細看了一遍。「身上倒是一樣沒有什麼肌肉，乾巴巴的，想不到一巴掌拍下去，居然可以把一個年輕人拍翻在地板上？嘖嘖！真是看不出來！」

不要說夏子元看不出來，熊飛揚自己也覺得迷惑。「大概是腎上腺素爆發吧？不是都說腎上腺素爆發出來的人力氣特別大？說不定也跑得特別快。」

「跑得特別快你又不把那傢伙抓起來。」

「反正也沒有損失不是嗎？」熊飛揚笑著說。

夏子元搖搖頭，嘆了一口氣。這可不是有沒有損失的問題，而是對方是罪犯啊！也不知道熊飛揚這傢伙怎麼有辦法把這種事情輕輕放過的？他一邊這樣想，一邊把隨身聽收了起來，眼角也同時看到了百貨公司的安全人員朝著他們走了過來。

幾分鐘之後，407區的管區警察也來了。兩個警察會同百貨公司的安全人員，帶著夏子元與熊飛揚兩個人走進了貴賓用的招待室，簡單的做了筆錄之後，才讓兩人離開。筆錄不難，但問題反反覆覆的卻十分繁瑣；這一磨蹭下來，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過後，這時候的太陽不適合拍外景，回工作室做棚拍又剛好遇到晚餐時間。這樣一想，附近的大學夜市這時候正是開始湧入人潮的時候。當下夏子元一拍大腿，便決定要去大學夜市吃晚餐。

熊飛揚看了一下時間，也的確接近晚餐時間了。雖然說這時間吃晚餐有點早了，但如果要在大學夜市裡吃東西的話，算上找停車位與逛街的時間，真的吃到晚餐，大約也是兩小時以後。這樣算起來時間倒是剛剛好。

熊飛揚像是這樣估算了一下，才打算點頭的時候，夏子元卻已經提著兩手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前走了。

夏子元根本沒考慮過熊飛揚會拒絕。一直以來，夏子元與熊飛揚的組合，一向都是以夏子元為主的。一方面是因為職業特性－攝影師跟模特兒的關係，當然是攝影師指揮模特兒動作，主從關係相當明顯；另一方面也是兩個人的個性本來就是這樣。夏子元個性鮮明，說話行動都十分直接，熊飛揚雖然名字叫飛揚，但作人卻跟他的長相一樣，不太起眼，只要大方向大原則沒錯，一般來說意見也不會太多。這樣的兩個人攪和在一起，當然是以夏子元的意見為主的時候會比較多。

※※※

從百貨公司到大學夜市，開車不過是五六分鐘的距離。但五點過後，大學路附近便開始有人潮湧入，覓食的學生、出來透氣逛夜市打發時間的人群、以及各種各樣的攤販，組成了入夜後大學路周圍的基調。這個時候開車進去其實並不是個明智的選擇，車速既慢又耗油，還必須非常小心車子周圍的人群。事實上整個大學路夜市周圍的交通狀況，每天晚上都會封掉幾條攤販最多、人潮最擠的小道；即使是較大的路口，也會有交通管制，將原本的機車道或汽車道，用交通錐與伸縮連桿縮減到一半或三分之二寬，縮減出的路面，就是專門給行人步行的臨時步道。

這種狀況下，其實大學夜市週邊的交通基本上只有行人與少數摩托車，時常在附近活動的居民不是根本不開車進入這個區塊，就是在人潮湧入之前，就已經把車輛停妥。這種時候還會開車進來的，只有兩種人：第一種是運送材料的攤販或者是物流車輛，他們是一定要開車送貨的。另外一種，就是像夏子元這樣，不知道附近哪裡比較好停車、又想要把車停在離大學夜市靠近點的地方，結果就這樣連人帶車被困在人潮裡的遊客。

熊飛揚倒是無所謂的，他坐在副駕駛座上，把頭上的閱讀燈打開，拿著一本雜誌半躺在座位上，完全不管夏子元把車開到哪裡去。

照他的說法是：沒握著方向盤就別多嘴，添亂。

這樣說倒也沒錯，至少車子裡面除了熊飛揚翻閱雜誌與打噴嚏的聲音，就剩下車內音響播放的流行音樂，沒有什麼類似車內躁鬱症大爆發之類的狀況。

十幾分鐘之後，夏子元終於找到一個路口可以往外轉。他二話不說就將車子往左靠了過去，臉上也終於有了笑容。

轉出去之後雖然依舊是人潮洶湧，但起碼車速快了起來。夏子元也不奢求可以在附近找到停車位，乾脆油門一踩，往前開出了兩個街區以後，才將車靠右，停在附近的白線區上。

車子熄火後，才解開安全帶，夏子元就發現狀況不對。

二十幾台摩托車散落著停在夏子元的車子附近，形成一個鬆散的半圓形，把夏子元的座車包圍了起來。這其中的大部分的摩托車都已經熄火，有些騎士還已經下了車，把車子用支架撐起，就這樣半靠在摩托車上，盯著車子裡的夏子元與熊飛揚看。

這些摩托車騎士看上去年紀都不大，卻像是一點都不在意交通狀況一樣，有些甚至就這樣停在路上，對著那些減速經過、多看了一兩眼的駕駛人與行人，大加咆哮。

「熊飛揚，這些飆車族好像是衝著我們來的阿！」

正在看雜誌的熊飛揚這才抬起頭，看了一眼，然後說道：「不是好像，我看根本就是衝著我們來的。」

「怎麼辦？報警？還是我們發動車子，直接跑掉？」夏子元問了一句，隨即又自己回答道：「報警也不知道警察哪時後來，搞不好等警察來我們的車子都被砸完了。直接把車開走也不行，他們這樣堵在路上，難道要我撞過去嗎？」

熊飛揚不禁有點好笑，夏子元最大的缺點，就是在決定小事上面十分果斷，但遇到比較大的事情就會變得太過謹慎。平常這種個性倒也沒有什麼不好，甚至可以說非常不錯，只是一旦遇到大方向的取捨，夏子元往往會擔憂過多而停頓下來。

「先發動引擎。」熊飛揚一邊說，一邊拿出手機報警。

夏子元轉頭問道：「發動引擎？不會激怒他們嗎？」

報警電話很快接通，熊飛揚看了一下旁邊的路標，迅速的對報案台描述了目前狀況與所處位置，整個過程全都是用免持聽筒模式，低著頭說話，便不需要擔心會激怒外面那群人。

報案電話講完，熊飛揚才轉過頭，對著夏子元說：「雖然不知道原因，不過我不認為他們對我們有任何善意。發動引擎會不會激怒他們我不知道，可是我知道如果不發動引擎，等一下逃跑的時候不小心撞飛一兩個，在法律上可能會變成我們蓄意為之、防衛過當。但如我他們衝上來之前，我們的引擎就是發動狀態，那可就不好說了。」

「不小心推到排檔桿、不小心踩到油門之類的是吧？」夏子元倒也聰明，一點就通，隨即便把引擎重新發動。

幾分鐘之後，警察還沒來，倒是圍住兩人座車的飆車族越來多，夏子元前後左右大略估算一下，光是摩托車就有不下五十輛，一輛摩托車往往還不只載一個人，因此形成包圍圈的，竟然將近有七十個人。

夏子元頭皮越看，就越覺得頭皮發麻。他始終不知道這些飆車族為什麼把他與熊飛揚圍起來，難道說剛剛開車的時候有擦撞事故？但不可能阿！如果有擦撞事故，熊飛揚沒感覺還說得過去，但他是駕駛，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的。

倒是熊飛揚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：「大概是那個扒手吧？」說完，熊飛揚又打了一個噴嚏。

「扒手？」夏子元聽到熊飛揚這樣說，大叫：「還扒手？那根本是強盜吧！」

熊飛揚抓抓頭，皺著眉頭說道：「不管是強盜還是扒手，總之我想得到的可能性也只有這個。」

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控了，夏子元頓了頓，用力的吸了兩口氣之後才說：「我就說叫你抓住他，直接送到警察局，不就沒有這些麻煩了？你看！現在放虎歸山，人家跑來報仇了啦！」

報仇？這個字眼在現代社會裡，大概也只能在電視劇裡聽到吧？熊飛揚沒有什麼緊張感的笑了笑，把座椅的椅背往後又調低了些，一邊伸著懶腰，一邊躺了下去。車外那些飆車族大概是看到了熊飛揚一派輕鬆的樣子，開始對著兩人叫囂。不過車窗關得很緊，這些叫囂的聲音倒也沒有影響到兩人，尤其是夏子元把音響的音量調大了之後。

再沒有多久，街道上開始有喇叭聲。處在車龍最前面，就在飆車族附近的車輛駕駛人不會多說什麼，大概是怕飆車族砸車，但車龍後面的車輛可就沒這麼客氣了。那些駕駛人畢竟看不到車龍正前方是一大票的飆車族，等久了就開始猛按喇叭。有了帶頭的第一聲喇叭之後，接著就是喇叭聲四起，然後喇叭聲像是沸水鍋裡的水泡一樣，此起彼落的就差沒把這條街道上所有的玻璃震破。

這個時候，夏子元終於在街道盡頭那端，看到了警車車頂的紅藍警示燈光。他原本是鬆了一口氣，但忽然又想到，現在整條街道塞成這樣，警車也未必過得來，於是又變得緊張起來。

熊飛揚這時候推了推夏子元，讓他往外看，夏子元轉頭，發現飆車族裡的其中一個人朝他走了過來。他轉頭看了看熊飛揚，熊飛揚說：「把車窗放下來一點點，聽看看他想做什麼也好。」

「你確定他不會趁機砸玻璃？」

熊飛揚還沒有回答，那個人敲玻璃窗的聲音便響了起來。

夏子元果然把車窗放下一點點，問道：「這位兄弟，你們這麼多人圍著我的車，有什麼好關照阿？」

這位兄弟？有什麼好觀照？熊飛揚聽到夏子元說話的口氣，真的是一時沒忍住，再加上坐在車子裡面，其實沒有這麼緊張，竟然就噴了一口氣，笑了出來。這一笑，就惹來了夏子元跟車外那位的白眼，一個抬頭、一個轉頭，都用一種充滿怒氣的眼神看著熊飛揚。

「抱歉、抱歉。子元你說話的口氣我有點不太適應，一時沒忍住。你們繼續、繼續…」

熊飛揚這一打岔，兩人卻變得不知道該怎麼繼續。熊飛揚看這樣不行，總是大眼瞪小眼也不是辦法，想怎麼樣總該有個說法才對。於是他用手指朝著前方比劃，說道：「警察下車朝這裡走過來了，雖然只有兩個，但畢竟也是警察，我想你們也不想要讓警察纏著，對吧？那就不管兄弟貴姓，我們直接進入主題好了。你們這麼一大票人我沒一個認識的，這樣圍著我們是想幹嘛？」

車外那位大概也沒看過被大隊人馬圍住了還可以這麼鎮靜的人，愣了一下才說：「今天下午在407區百貨，是哪位打了三手猴小齊？冤有頭債有主，請下車解決一下。」

還用上了「請」？沒想到這年頭的治安看起來越來越糟糕，流氓跟飆車族倒像是越來越有禮貌了。

不過想歸想，熊飛揚倒是沒有真的「下車解決」的打算。不過夏子元大概是發現車外那人口氣還挺客氣的，忍不住又要說話，還是熊飛揚用手壓住他，他才閉嘴。

「三手猴？小齊？我們不認識這個人，不過下午的確在407區百貨公司。你們確定沒有跟錯人？」

「跟錯人？」車外那人笑了笑，說道：「小齊從百貨公司就跟著你們的車跟到大學夜市這邊，怎麼可能跟錯？打人的不是你就是他，要是不承認，等一下把你們都拖出來，就沒有這麼好說話了。」

那人又一揮手，飆車族裡又走出來了幾個人。在四周的車燈映射下，熊飛揚很清楚的看到，其中一個人，就是在百貨公司裡偷走夏子元兩袋購物袋的小偷。

「還沒請教貴姓？」

「免貴姓陳，打算承認了？」

「陳先生？這樣稱呼不反對吧？」熊飛揚把椅背扶正，卻不再看著車外的陳先生，只是盯著那幾個正慢慢走來的警察。「走出來的那幾個，哪個是三手猴？應該不會是左邊第二個吧？如果是的話，那就是誤會了。」

遠處走來的警察，一邊走，一邊應付民眾抱怨，大概是也看到了夏子元與熊飛揚這邊的狀況，其中一個邊走還一邊不斷地對著肩膀上的無線電說話。這樣一來，他們移動的速度就更慢了一點。不過再怎麼慢，除非那兩個警察就這樣停在那邊不動，不然十分鐘之內也該走過來吹哨子了。

十分鐘說短不短，但實際上說長也不長，聊幾句的時間就會過去。所以熊飛揚姿態也就更放鬆。他一開始的時候倒是沒有預料到這條路會因為他們的緣故塞車，現在塞成這樣當然也就沒有辦法執行「誤踩油門」計畫。但既然警察近在咫尺，當然也就不必太過緊張。

熊飛揚是放鬆下來了，但車外的陳姓男子卻順著他的視線，看到了正在走過來的兩個警察。他眉頭一皺，當然也看出來了熊飛揚廢話這麼多是在拖時間。「看樣子兩位是沒有誠意解決了。」

熊飛揚在車子裡面笑道：「要解決什麼？你們叫他三手猴，大概就是因為他做慣了三隻手這個行業。今天下午的事情，不過是他在百貨公司裡順手牽了我們的東西，被我們逮到，還被我拍了一巴掌。雖然說警察來了之後我做了筆錄，也報了案，但終究沒有為難他。照這樣看起來，你們這樣找上我們，好像說不太過去吧？」

熊飛揚這一連串說下來，一口氣不停，讓陳姓男子又愣了一愣。陳姓男子還沒開口說話，熊飛揚就又說道：「不相信？警察來了。我們可以一起到警察局把影像資料調出來看看。你家的那隻三手猴連衣服都沒有換，應該不會太難認才對。」

陳姓男子又轉頭一看，果然看到兩個警察已經走到附近，幾個車隊裡的少年迎了上去，擋在警察前面，警察往左他們跟著往左，警察往右他們也跟著往右。那些擋住警察的，看樣子都是未成年的少年，仗著自己是未成年的少年身份，不會有太嚴重的處罰，一邊阻擋警察還一邊跟身後的同伴們嘻笑怒罵。

兩個警察倒是真的拿他們沒有辦法；這些小鬼一個比一個鬼靈精，對那些可以保護自身安全的法條背得是一個清楚。稍微磕到碰到了這些小鬼一下，不免回去就要寫報告、接受媒體記者或者是議員官員的質詢，甚至嚴重點還有可能被記過處分。以此為前提，目前也沒有什麼太過激烈的衝突，兩個警察也只能照著出勤規則，一手按著腰間的槍，一手拿著隨身吸帶的小型錄影設備蒐證，另一邊還要口頭警告那些朝著他們接近的小鬼們、或者是再一次請求支援。

但陳姓男子卻沒耐性了。不管事情的是非對錯如何，他今天帶了一票人出來，堵住了整條路的交通，當然就是要幫三手猴討一個公道；隊伍既然拖出來了，當然就不能什麼都不做的回去，最少也要聽到一聲道歉才行。不過，不管是夏子元還是熊飛揚，很顯然的兩個人都沒有想到要道歉這回事，或者說，低頭服軟這個選項應該是被這兩個人擺在了最後。於是拖著拖著，兩個警察也就理所當然的出現了。

於是陳姓男子也不再多說，回頭叫了一句：「小喵，過來。砸車！把人給我拖出來！」

陳姓男子這句話說完，所有人都愣了一下。這可是在警察面前阿！也不知道這陳姓男子是怎麼想的。

這一愣之後，被點名的小喵看了警察一眼，便提著大鎖從同伴們中間走了出來。他看上去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高中男生，五官端正秀氣，白白淨淨的，一點都不像是會動手砸車的人。但不知道為什麼，小喵一走出來，所有的飆車族便開始鳴按喇叭，大聲歡呼起來。

夏子元把車窗關上，轉過頭問熊飛揚：「怎麼回事？那傢伙應該不會真的砸吧？」

熊飛揚正巧這時候又連打了兩個噴嚏，再抬頭正想要回答夏子元的時候，就看見那個叫做小喵的男孩，拿著摩托車用的鐵製大鎖，狠狠的朝駕駛座的車窗揮來。

這一下可是大大的出乎熊飛揚的意料之外。他只來的及大叫一聲：「小心！」再拉了一下夏子元，就聽見大鎖重重地敲擊車窗的聲音，猛烈的炸響。

出乎意料之外的不只是熊飛揚，就連還被擋在外面的兩個警察也呆住了。他們根本沒有想到，那個白白淨淨的少年竟然就這樣直接動手，完全不在乎兩個佩槍的警察就站在旁邊。而一眾飆車族則是歡聲雷動，就像是廟會慶典那樣大聲吼叫起來。

隔著車窗，夏子元與熊飛揚兩個人還可以隱隱約約的聽到外面那些人的叫聲：「瘋貓、瘋貓、瘋貓、瘋貓、…」

小喵的動作很快，力氣也大，重點是那種砸窗的氣勢，是真的有幾分瘋狂的樣子。不過車子裡的兩個人並沒有機會去想瘋貓是真的有些瘋還是如何，因為他用大鎖砸窗的第一下，就將車窗砸出了玻璃狀的裂痕，這樣看起來，頂多再給這頭瘋貓砸個兩下，車窗就會變成一地的碎玻璃。

不過車窗並沒有熊飛揚想像中的堅固，也不知道瘋貓這少年哪來的這麼大力氣，他揮著大鎖，不過是砸了第二下，駕駛座的車窗便垮了下來，碎成一地的燦爛細塊。

車窗破了以後，瘋貓把手伸進車裡一撈，抓著夏子元的衣領就往外拖。熊飛揚當然不可能讓瘋貓這樣把夏子元從碎了的車窗中間被拖出去，所以他的手一伸，便拉住了瘋貓伸進車內的手，叫道：「你幹甚麼！」

瘋貓咧嘴一笑，手腕一番，反過來卻是抓住了熊飛揚的手腕，說道：「阿國哥說的，要我拖你們出來！」

瘋貓一邊說，一邊向外猛的一拉，竟然將熊飛揚從座椅上拉了起來。

讓熊飛揚被拉出去還得了？夏子元嚇了一跳，身體向右一轉，竟然抱著熊飛揚的腰往下一沉，把熊飛揚又拉了回來。車外的瘋貓大概真的有點瘋，也不知道把另外一隻手伸進車窗裡，直接打開車門鎖拉人，居然用一隻腳頂住車門，死命的把熊飛揚往外拽。

熊飛揚終究是坐著的，而夏子元的姿態也不好出力，更不要說車內空間狹小，想要換個姿勢應付這場奇怪的拔河都不可能。僵持了一下子之後，熊飛揚竟然真的就被看起來體態偏瘦的瘋貓給拖了出去。

熊飛揚被拖了出去，夏子元當然也不可能繼續待在車內；再說車窗也破了，待在車內不會更安全，反而會因為被動而顯得更危險。於是夏子元便開了車門，跳了出去。

離開了車子以後，飆車族的歡呼聲更顯得兇猛而震撼，七十個人大聲喧鬧的聲音在巷弄裡也顯得殺氣騰騰的讓人膽顫心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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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夏子元沒有時間想太多。眼前的瘋貓看起來的確是個瘋子，也不知道身形偏瘦偏小的孩子哪來這麼大力氣，竟然兩下就有辦法砸破汽車車窗。那可是安全玻璃耶！就算是拿著大鎖當鎚子用，兩下就有辦法弄壞車窗的傢伙以前也是聽都沒聽過吧？總之熊飛揚被拖了出去，落在這樣的人手上一定沒什麼好事。

此時瘋貓正拽著熊飛揚的手，打算把熊飛揚的關節反折並壓制在地上；熊飛揚當然不會讓瘋貓真的把自己壓制住，因此拼命掙扎，卻因為雙腳找不到施力點，一身力氣無處發揮，而掙脫不開。但也正是因為熊飛揚拼命掙扎，夏子元才會發現，其實瘋貓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瘦小，反而肌肉糾結，相當結實。

不知道為什麼，與瘋貓兩個人扭在一起的熊飛揚看到了夏子元，卻沒有叫夏子元過來幫忙，而一旁的飆車族似乎也沒有打算群起圍攻的樣子，除了圍在四周叫囂、阻止警察進入以外，倒是沒有干涉瘋貓與熊飛揚的戰鬥。

這些飆車族想幹甚麼夏子元不清楚，但是夏子元卻不可能讓熊飛揚自己一個人跟瘋貓兩個人打成一團。所以看了兩眼之後，夏子元二話不說，就朝著兩個人撲過去，打算先把瘋貓與熊飛揚兩個人分開再說。

沒想到夏子元一動，原本站在一邊的三手猴小齊也動了。他這一動，便是直接攔向夏子元，本來他的位置就已經十分靠近扭打的兩個人，這一攔卻是剛剛好將夏子元攔了下來。

小齊是誰？當然是那個在407區百貨公司裡偷了夏子元兩袋購物袋的賊，而這邊所有的飆車族，也是這頭三手猴帶來的。如果是別人衝上來也就算了，但衝上來的是小齊這個罪魁禍首，夏子元自然不會跟他客氣，對著小齊就是一拳揮了過去。

小齊大概沒有想到夏子元這麼悍勇，這一拳打得正著、打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轉的，等到回過神來，已經被夏子元壓在地上，一拳一拳的往臉上招呼。幾拳過去，小齊可就受不了了。他本來就是個力氣不大的傢伙，個子比瘋貓還要瘦小，唯一可以拿出來的本事就是手腳靈活行動俐落，這也是為什麼他會走上偷拐這條路上的最大原因。

幾拳過去，小齊開始大聲呼救，飆車族裡自然有人把小齊與夏子元兩人拉開。夏子元大概是還沒有打過癮，被拉開的時候還朝著小齊踹了一腳。這一腳雖然沒有真的踹到，但這麼不安份的行為，也激怒了將兩人拉開的飆車族，讓他們在下子元的肚子上打了幾拳，才將夏子元放開。

夏子元被放開之後，只覺得自己全身無力，肚子因為捱了幾拳，痛得他像隻被煮熟的蝦子一樣，只能捲縮在地上卻站不起來。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用怒氣騰騰的眼神瞪視今日事件的罪魁禍首－小齊。

先前捱了幾拳，小齊正是怒氣無處發洩的時候。他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問題，只覺得夏子元破壞了瘋貓出戰必然是一對一單挑的規矩，自己攔他也算是天經地義，而夏子元竟然還把自己壓在地上打？這事情還不算完！

小齊這樣一想，越是覺得自己有道理，嘴裡一聲罵：「眼鏡仔！你他媽的死定了！」然後左手從腰帶上一抹，抽出一把鋒銳的小刀，就往捲縮在地上的夏子元撲過去。

夏子元這時候還爬不起來，旁邊的人也沒想到平常膽子不算很大的小齊忽然間就理智斷線，拿著一把刀子捅人；等有人注意到的時候，小齊已經再度跟夏子元滾成一團，再爬起來的時候，手上的刀子、還有拿刀的手、以及胸前都已經染滿鮮血，而夏子元也躺在地上，生死不知了。

霎時之間，周圍似乎都安靜了下來。

飆車族停止了叫喊、附近的車輛不再鳴按喇叭、就連打得正熱鬧的熊飛揚與瘋貓兩人也暫時停了手。所有人都盯著慢慢站起來的三手猴小齊，或者是躺在地上的夏子元。

就連小齊自己也不例外。

「幹！大條了！閃阿！」

幾個呼吸之後，不知道是誰先發出了這樣一聲大喊，一下子把所有的聲音又拉回了現場。但這一回，這些喧鬧的聲音裡面已經只剩下害怕跟慌張，還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錯愕感。

不過錯愕慌張害怕是一回事情，那聲大喊的最後幾個字眾人倒是聽得清清楚楚，也正符合這些飆車族一向的行為準則：惹了麻煩就跑！

摩托車跟汽車最大的不同，就在於摩托車轉折方便，即使是塞車也可以在車陣車龍裡穿梭。因此即使是整條街塞車塞得水洩不通，這些飆車族跑起來也十分迅速；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人成群結隊，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大叫：「分開走！」這些飆車族才真的成了車潮裡的幾滴水珠，一哄而散。

飆車族一開始跑，自然也沒有人繼續去攔那兩個警察，反而是攔住警察的幾個少年被活逮了一個，被警察先是用擒拿術壓制之後，再用手銬靠在一旁的速限牌牌竿上。那個姓陳的阿國哥則是跑得比誰都快，瘋貓與熊飛揚兩個人打成一團的時候，就已經沒什麼人注意他了，這時候當然就更沒有人找得到他。

最後離開的反而是瘋貓。他雖然砸窗的時候瘋狂、打架的時候凶狠，打得熊飛揚滿臉紅腫瘀青，但卻似乎挺有自己的想法與原則，離開之前甚至還跟熊飛揚一起壓住夏子元胸部腹部上的幾個傷口，弄得自己滿身是血，一直到警察撲上來了才轉身逃跑。

離開之前，瘋貓打了一通電話找救護車，然後對熊飛揚說：「我只是喜歡打架，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。你朋友的事情，我會讓小齊給你一個交待。」

話還沒說完，警察便已經朝瘋貓靠了過去，連槍都掏了出來。不過瘋貓就像是真的貓咪一樣靈巧，在警察撲上去的瞬間同時往旁邊一滾，居然就這樣躲開了警察的抓捕，然後迅速的在車陣裡移動穿梭，幾個呼吸之後，也就消失在這一夜喧囂裡了。

直到這個時候，遠處才傳來第二輛警車的警笛聲，而整件事情從飆車族包圍夏熊兩人開始至此，其實也不過是短短的半小時罷了。

 [WU1]06-09-2011